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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著說道,“雖然我也很忙,但我還是非常願意代替您跑一趟巴黎——您放心,來回路費和所有開支我自己承擔,我也不像格拉珊先生一樣,要向您索取時候百分之一的傭金,我不過是代替您去監督格拉珊先生關於您兄弟資產清算之事的進度而已。而且,正好我自己也有事要去一趟巴黎,自然不好意思向您收取費用了。”

對於公證人居然肯自掏腰包去巴黎替自個兒辦事,葛朗臺感到有點意外。但能省下一筆不算小數目的開支,總是件好事。所以,他裝作考慮一番後,終於勉為其難地答應。這次,說話也不結巴了,恢覆了原來的流利。

“那自然是好的。那就謝謝您了,老夥計。我就知道您一向最可靠的。”

克羅旭公證人壓住被老財主稱讚的歡喜之情,瞥一眼葛朗臺小姐。

“還有一事,我認為您最好讓您的女兒歐也妮也和我一道去。這是讓歐也妮小姐熟悉各種法律事務的現成好機會……”

見老財迷沈吟不語,公證人立刻按照先前被吩咐的,繼續游說,“哦,您放心吧,用不了多少錢的。歐也妮小姐和我一道坐驛車,您要是不願支付車費,我來請客!我向來就把歐也妮小姐當成自己的孩子!”他慷慨無比地說道,“到了巴黎後,她可以跟我一起住在我的某位親戚家,完全不用破費住旅館。我總覺得,對於歐也妮小姐來說,這可是個非常難得的能增長見識的機會。況且,有歐也妮小姐和我一道,也有利於辦事。格拉珊先生看在小姐的面上,對我也會客氣些的,否則我擔心他會把我撇在一邊不加理睬!”

聽到公證人這樣極力表態之後,不用多花錢的葛朗臺覺得還算不錯。於是轉向女兒,“親愛的歐也妮,你都聽到了。那麽跟老爹說說,你想不想去巴黎?”

“我願意。”歐也妮說道。

“得!瞧這孩子!可真不客氣!讓您見笑了!”葛朗臺裝模作樣地訓斥女兒,繼續和公證人打太極,等公證人再一次表明自己非常渴望葛朗臺小姐一起過去的願望之後,他終於再次點頭,“那好吧!那我就把歐也妮交托給您了,我的老朋友。”

坐在昏暗壁爐爐火邊的歐也妮微微笑了下。

第一步非常順利。

或許,她可以把這個看做一個好的開頭。

☆、挖金幣的小游戲

葛朗臺固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吝嗇鬼、守財奴,但,若據此認定他就像蒼蠅撲葷腥般地不顧一切占人便宜,那就錯了。事實上,他雖然輕易不向別人施舍任何人情,但也不大樂意欠別人的人情,所以這幾十年裏,他既沒邀請過誰到自家吃一頓飯,也絕不會去別人家吃一頓飯。

對於完全義務地帶著歐也妮去巴黎的這件事兒,倘若隨便換成索繆城裏另外誰人提出來,葛朗臺一定會用放大鏡仔細探究對方自告奮勇和慷慨大方背後的真實意圖。在沒百分百弄清對方目的之前,他絕不會輕易接受這樣的人情。但這個建議既然出自克羅旭公證人之口,接受起來就容易多了。第一,自然是基於雙方多年的生意合作關系,第二,這一點也是最重要的。葛朗臺深知自己女兒對於克羅旭和格拉珊兩家人的重要意義。用狗爭爭搶肉骨頭來形容最恰當不過。女兒一天沒選擇丈夫,他就有充分理由去享受這兩家人對自家的百般討好和曲意奉承,並且,這種享受還是心安理得的。

所以,克羅旭公證人一離開,葛朗臺就這樣教導自己的女兒:“歐也妮,既然不用我們花自己一分錢就能去趟巴黎,你要是樂意,老爹也不攔著。不過,千萬別因此對他們生出任何感激。老爹告訴你,這世上沒人肯做賠本的買賣。格拉珊家也罷,克羅旭家也罷,他們現在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日後能在你身上狠狠咬回來一口而已。所以沒什麽可感激的,一切不過是場有預謀的交易罷了。記住,到巴黎後,可別象你那個不長進的堂弟一樣想著吃喝玩樂,咱們也不是去吃喝玩樂的。你要替老爹好好盯著格拉珊先生。否則,要是一不小心被人當成冤大頭,那可就太不幸了。”

事實上,葛朗臺對於銀行家的顧慮是完全沒必要的。盡管格拉珊先生私德堪憂,在奉委托人之命奔赴巴黎周旋於各個債主之間後,很快就被花花世界迷住了眼,幾年後甚至不回索繆,拋妻棄子地留在巴黎和一個女演員雙宿雙飛,但在為委托人執行委托的這件事上,他做得還是相當盡職的。但可惜,葛朗臺看不到他的赤肝忠膽,歐也妮也不需要自己父親看到他的赤肝忠膽。現在這種局面,正是她所想要的。所以在聽完葛朗臺那一番之所以會令這個世界變得冷酷無情的人生訓導之後,她點了點頭。

“父親,我記住您的話了。”

————

葛朗臺雖然愛錢如命,但歐也妮畢竟是他所愛的女兒。這是女兒從小到大第一次出遠門去往巴黎。雖然克羅旭先生慷慨地應承自己會照顧歐也妮的,但真讓她身邊一個子兒不帶地出門,做父親的也放心不下——但他既不允許歐也妮動用她的那個小金庫,也舍不得從自己衣兜裏往外掏錢資助女兒上路。所以他想出了個非常聰明的法子,到自己太太跟前哭窮。正好前些天賣出那一千多桶葡萄酒的時候向荷蘭人和比利時人多要了筆以給太太為名義的總數為一百法郎的中金,那筆錢現在正躺在葛朗臺太太那個癟得可憐的錢匣子裏。老吝嗇鬼剛開口哭窮,還沒說兩句呢,疼愛女兒的太太立刻就高興地說道:“原來您也同意我這樣的想法?這太好了。我正想著把我那一百法郎給我的歐也妮帶出去呢,可是又怕您知道了會埋怨……您等著,我現在就去拿錢。”

看到葛朗臺太太毫不猶豫地把那還來不及捂熱的一百法郎送給女兒後,對比之下,吝嗇鬼終於覺得有點臉熱。於是自我安慰般地說道:“太太,您肯體諒我到處要用錢的苦楚,實在是太好了。您放心,等明年再用個好價錢賣出這麽一批葡萄酒的時候,我一定會補給您這筆錢的。”

早已習慣被壓榨的太太並沒怎麽留意丈夫的表態,她所有的註意力都落在了女兒的身上,替她收拾著臨出門的行李——雖然行李簡陋得甚至比不上巴黎一位貴婦人出門時身邊侍女的行頭,但這卻包含了一個母親對嬌兒的所有關切和憐愛,並且,對於這個被奴役了一輩子的女人來說,這一趟旅行,就仿佛是女兒代替自己去往那個從前只聽說過的神奇地方。一想到歐也妮終於能夠有機會過上和自己不一樣的生活,她一度甚至激動得眼眶濕潤。

還有娜農,就連一年只有60法郎年金的娜農,在聽說歐也妮就去要巴黎的事後,在為她興奮之餘,也偷偷地拿出了30個法郎,硬要塞過去。

“小姐,老爺太過分了,您好不容易去趟巴黎,他竟然連一個子兒都舍不得掏!娜農有錢!恁拿去留個防備。聽說巴黎是個很費錢的地方,萬一能用得到哩……”

聽著娜農絮絮叨叨說話的樣子,歐也妮笑了。

“娜農,我不能要你的錢。”她湊到娜農的耳邊,低聲說道,“下午我帶你去田裏,記得帶上鋤,我們去挖點好東西。”

“別讓別人知道了。”最後她這麽叮囑她。

————

已經結束秋收的田野裏,即便是白天,也難得見到一個人。大家都趁著這個冬閑忙著走東串西地打聽各種消息,或者像葛朗臺一樣在葡萄園裏翻地挖溝好準備明年的收成。所以,當扛著鋤頭的娜農被歐也妮帶著從長滿雜樹枯草的河邊繞個圈,最後來到那片河邊那片被當地人稱為“金雀堆”的荒地裏時,並沒碰到什麽人。

“小姐,您帶我這裏挖什麽?“

娜農放下鋤頭,茫然四顧。

歐也妮也四顧而望,努力回憶著記憶中的情景。

這片荒地,現在雖然荒涼無比,陪伴它的只有天空偶爾飛過的烏鴉和地上為了覓食無意經過的兔狐。但當地人一直相信這個說法,700多年前,這裏就是赫赫有名的安茹國王金雀花亨利伯爵在其祖傳封地上的一座行宮遺跡。據說,這位美男子國王風流倜儻,喜愛在頭盔上插枝金雀花,因而得了“金雀花亨利”的雅號。法國人天性裏的浪漫和不羈令大家都愛傳揚一件事,就是他從法王路易七世的手裏奪得了王後,令王後改嫁投入他的懷抱。這是何等的叫人艷羨!

時光過去了700多年,當年的金雀花王朝時過境遷,傳說中的行宮也早蕩然無存,只剩遠處幾個高低起伏的土包——當地人一直固執地相信,土包裏頭說不定就躺著某位曾經了不起的安茹國大人物。

歐也妮不確信這裏是否就是800年前那位美男子國王和他王後的行宮,但她知道一件事。從前,確實有人無意在這裏挖出過古金幣,當時為了爭搶金幣還打死了個人,最後招來波旁警察沒收了金幣。

這件事當時傳得沸沸揚揚,許多人都特意跑來這裏看當初挖出金幣的土坑,並且偷偷效仿,弄得這裏後來千瘡百孔。當然,後來誰也沒再繼續如願過。葛朗臺自然也幹過這事。絕望之後,心疼得在家嘀咕了好些天,仿佛那些被沒收的金幣原本應該屬於他的一樣。那會兒記得夏爾離開已經兩年了。為了讓整天悶悶不樂的歐也妮散個心,娜農也曾拉著她到這裏來參觀過。所以她印象非常深刻。

歐也妮仔細回憶著當時的確切位置。

記得就是這塊正對著河溝回字形繞彎的位置,好像還應該再往前一點。

她反覆回想之後,終於確定了大概的位置,讓娜農掄起鋤頭開挖。

娜農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按照女主人的吩咐,立刻揮舞鋤頭刨地。

現在還是十一月,土地並沒有完全封凍,加上娜農力大無比,所以進行得十分順利。泥土攙著冰渣飛濺,很快,附近就被娜農刨出了大大小小的七八個坑。

當時見到的那個土坑,也就不過到自己膝蓋的深度。照目前這幾個坑的深度看,如果沒有,那就說明挖錯了地方。

“小姐,你到底要我挖什麽?”

渾身熱氣騰騰開始往外冒汗的娜農拄著鋤頭柄停了下來,一邊喘著氣,一邊問。

“這裏,再挖下去看看!”往前再走個幾米,歐也妮最後確定下來,看了眼喘氣如牛的娜農,“你累了吧?換我來挖,你歇會吧!”

“那怎麽行!”娜農仿佛受了侮辱,立刻提著鋤頭過去繼續開挖,“娜農不累!您瞧著好了!”

她高高地舉起鋤頭,鋤開結了層薄薄冰渣的土地,一下一下,很快,又挖出一個數尺見方的大坑。

“小姐,您到底要挖什麽——”

娜農再一次發問的時候,鋤頭下去,忽然,泥土裏傳來一陣異樣的叮聲,她停了下來,“咦,這是什麽?”

“快繼續!”

雖然知道總數也就不過幾十枚而已,但仿佛玩游戲時意外得了個大獎,歐也妮竟然也跟著興奮了起來,盯著剛才鋤頭落下去的地方,急忙催促娜農。

“好叻!”

娜農往手掌心呸了兩口唾沫,繼續挖下去,很快,泥土裏露出一簇已經腐爛得完全看不出本色的布片,布片下去,是半個露出來的黑乎乎的扁圓東西。

“這是什麽!”

娜農丟下鋤頭,驚叫一聲,改而蹲下去用手去挖。

一個已經腐爛得不成形的錦袋和裏頭裝著的幾十塊錢幣樣的扁圓東西終於重見天日,就這樣躺在了娜農的腳下。

歐也妮拿起一塊,搓去表面的泥層,再用小石頭劃拉幾下,被刮去表層的扁圓東西就露出了它金光閃閃的本來面目。

“聖母啊!金幣!一堆的金幣!”

一輩子從沒見過這麽多金幣的娜農瞪大眼睛,用顫抖的聲音驚叫一聲,跌坐到了泥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弗洛瓦豐地產契約

歐也妮用自己帶來的布袋裝了金幣後,讓娜農把剛才挖出來的土坑填回去,做完這一切,主仆兩人沿著舊路回去。

葛朗臺是個財迷。無論是葡萄牙金洋、熱那亞金幣還是令收藏家為之癡迷的歷代古王朝金幣,他都了如指望。從前,碰到某個心情好的晚上,他就在會在壁爐前搬出自己最得意的珍貴收藏,一樣樣地展示給歐也妮,好讓女兒清楚它們各自的價值。時間長了,歐也妮自然也練就出一雙不亞於收藏家的鑒別眼光。

以她的估計,這堆遺留自金雀花王朝的金幣,現在市價至少能賣到400法郎一枚。剛才數了下,總共32枚,也就是說,這袋子的金幣,價值超過一萬法郎。

“娜農,拿去吧,這是給你的。”

歐也妮給了娜農兩枚。

還沈浸在挖出一堆金幣的巨大歡樂裏而無法自拔的忠實女仆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後,慌忙搖手,“不,不,這是屬於老爺的,我不能要。”

歐也妮嗤地笑了起來,“誰告訴這是屬於老爺的?這是我的。還有,這兩枚是屬於你的。”她把錢幣塞到娜農的手裏,“這兩枚值800法郎。好好收著。別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父親。”

娜農可算弄明白歐也妮的意思了,機警地四下了望了眼,壓低聲說道,“小姐,您的意思是不讓老爺知道?”

“自然。讓他知道了,保管被他沒收得不留給我們一個子兒。天天吃著幹硬的面包,想往咖啡裏多加顆糖都要先經父親的允許,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娜農,你以後也想吃松軟的面包,想吃剛煮出來的新鮮雞蛋,想吃往下流著油的香噴噴的燒鵝吧?那就聽我的,別幹蠢事。我保證,以後會讓你天天吃,吃膩了也要你吃!”

娜農吞了口口水,喉嚨裏發出清晰的咕咚一聲。

“我的小姐!”她緊緊攥住手裏那兩枚她做牛做馬十年也賺不來的金幣,眼睛裏閃動著快樂的光芒,“怎麽可能有吃膩的一天!我只聽您一個人的!您叫我怎樣,我就怎樣!”

“那麽……”歐也妮笑了,“我們這就回去吧。準備一瓶酒,晚上我要陪著父親喝兩杯。”

————

當晚,回家的葛朗臺發現晚餐桌上比平時多了瓶酒。酒倒罷了,反正自家多的是。當看到另外還多了兩樣菜時,終於忍無可忍了。

“這是怎麽了?我一個白天不在家,你們就想把我吃窮破產,好讓我和我那個倒黴兄弟一樣最後吃槍子兒自盡?”

他用不高興的目光逼視著從他一回來就開始戰戰兢兢的太太。

“父親,您錯怪媽媽了。”

歐也妮站到被嚇得不輕的可憐母親身前,“是我的主意。明天我就要去巴黎了。可能要一段時間才回來。所以我叫娜農多準備了兩個菜,我想陪您喝好好喝兩杯。這些都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錢買的。”

“女兒這麽孝順!你要是還責備她,那就簡直太沒人性了!”

壯著膽的葛朗臺太太嚷道。

葛朗臺再次看了眼桌上的盤碟,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好吧,好吧!我懂了!我的歐也妮也開始知道心疼我這個不容易的老爹了!老婆子你說什麽,我怎麽會怪她呢!來吧,一家人趕緊坐下來,咱們和和美美地開始吃喝吧!”

葛朗臺太太松了口氣,踩著有點發軟的腳步坐了下來。

————

或許是想著數年後自己那可以預見的數百萬法郎財產進賬,或許是因為今晚的歐也妮確實特別乖巧可愛,總之,平時絕不允許自己喝醉的葛朗臺老爹在喝了將近一瓶的酒後,終於邁著踉踉蹌蹌的腳步被人高馬大的娜農扶著上樓回到自己房間,一頭栽在床上後,就閉著眼睛呼呼地睡了過去。

“老爺睡得可香啦!”娜農下來後說道,“剛才屋子裏太黑,我出來時,一不小心勾到一條凳子,發出那麽大的響聲,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卻沒動一下!”

等葛朗臺太太回到和老頭子相對的那個屬於她自己的房間裏睡覺,娜農也躺回到她位於夾道裏的地鋪上,整座房子裏靜得只剩看門狗發出幾聲響動時,歐也妮穿著襪出來,躡手躡腳摸到父親的房間門口,悄無聲息地潛了進去。

屋子裏充滿酒氣,鼾聲震天。借著那扇狹仄窗子裏透進來的黯淡光線,可以看到父親躺在床上沈睡的身影。從她這個角度看去,他就像個一動不動的隆起來的小土包。

歐也妮屏住呼吸,踩著無聲的步伐來到父親的床邊。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很順利地就拿到了他一直藏在自己那件四季不離身的坎肩口袋裏的鑰匙。

這是通往那個私人金庫的鑰匙。

————

片刻之後,歐也妮就站到了只有葛朗臺自己才能進來的那間密室裏。

確切地說,是現在,這裏只有葛朗臺自己一個人才能進來。再過些年頭,當日漸衰老的葛朗臺意識到自己大概真的時日無多的時候,他就把這把鑰匙交給了女兒,並且告訴她自己用來收藏所有田契地約和金子的地方。

歐也妮對這個地方,簡直再熟悉不過了。閉著眼睛也能摸出父親挖空心思藏起來的所有家當。

她點亮桌上一盞蠟燭,借著燭光,徑直來到西墻的墻角。蹲下去後,從下往上,從右向左,依次數了五格和六格,最後,推開那塊看起來和邊上完全相同的灰色磚頭,那裏就無聲無息地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她把手伸進去,拿出一個包裹了層油布的盒狀物。揭開油布,露出裏頭結實的橡木盒子。打開盒蓋,可見看到裏面裝了一卷一卷用細繩紮起來的文書。

葛朗臺名下房產和土地的所有權證明都在這裏。

她準確地拿出一卷文書,解開小紅繩,展開。

沒錯,就是這個。

現在價值至少四百萬的弗洛瓦豐產業的所有權證明書。

她迅速收起來,一道取了菲利克斯·葛朗臺那個在法蘭西銀行裏留有對照的印鑒,然後把盒子照原樣用油布裹起來放回去,最後放回那塊灰磚。一切就都恢覆了原狀。

象這樣用來藏金幣的地方,這個房間裏至少還有另外十幾處。但歐也妮不會去動。她了解父親。知道他每隔幾天就會取出自己藏的金路易數一數。即便什麽都不做,那樣也會給他帶來無盡的樂趣。要是動了他的金幣,別說少一塊,即便放回去的位置有所變動,他也立刻會覺察出來。倒是這個藏著文書的木頭匣子,一般情況之下,他不大會拿出來看。

葛朗臺就像只愛打地洞的田鼠,用這種狡猾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收藏著自己的財寶。但是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名下最大的一宗產業,即將要被他的女兒瞞著他帶往巴黎去搭一趟關於足以讓膽小者激動到心臟血管爆裂的財富過山車的便車。

————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送別歐也妮。

“小姐,聽說巴黎女人都燙頭發,裏頭穿一種能把胸脯托高、腰部勒細的衣服,格拉珊太太稱為‘內衣’,內衣上還鑲了精致漂亮的花邊!對了,格拉珊太太還講,她們每天都坐著漂亮的敞篷馬車去杜勒麗公園散步,林蔭道邊上擠滿愛慕她們的漂亮小夥子……聖母啊!但願小姐您也能和那些女人一樣,過上這種夢裏才能有的生活!”

在她出門時,興奮得仿佛自己即將附身隨往巴黎的娜農搜腸刮肚地向歐也妮描繪著她那貧瘠得可憐的精神世界裏的另個天堂。關於這個天堂裏的一切,全都來自於本城時髦人物格拉珊太太那張擦了鮮艷胭脂的櫻桃小嘴。

娜農說話的時候,做母親的更加激動,仿佛預見了女兒今後能和自己這一輩子過得截然不同的幸福生活,葛朗臺太太的眼眶再一次發紅。

“得了!蠢驢一樣的娜農!”

剛從宿醉裏醒來沒多久的一家之主聽見這話,從鼻孔裏發出一聲無情的譏嘲,“一大早的,少說這些有用沒用的!都是些引人墮入地獄的鬼把戲而已!想想那個現在正在船上漂的夏爾少爺就知道了!”

娜農並不在意自己被葛朗臺譏嘲,雖然閉嘴了,但還是和小姐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快樂眼神。

“再見,父親。再見,媽媽。再見,娜農!”

歐也妮上前,和毫不知情的父親、激動的母親,忠心的仆人一一告別,揣著來自葛朗臺太太和娜農對於花都巴黎的所有最美好的幻想,跟隨克羅旭公證人一道,爬上了發往巴黎的驛車。

驛車從這裏出發,抵達勒芒後,經過沙特爾,最後抵達巴黎。每到一個驛站,正常情況下,只更換車夫和馬匹,然後繼續前進。就這樣日夜不停地趕路,這段差不多一百法裏的旅程,大約需要花費兩天兩夜的時間,費用每人需要40法郎——雖然對於巴黎的有錢人來說,這還不夠支付在王宮旁的魏麗酒店吃一頓飯的飯錢,但對於大多數習慣緊巴巴數著錢過日子的實在人來說,這可不是一筆可以隨便付出去的小錢,能省則省,所以剛出發的時候,安了十個位置的車廂裏空蕩蕩的,只有克羅旭公證人和歐也妮兩個人。

“小姐,您請坐這裏。這個位置最好。等下一站有人上來,這個位置讓您避免受到那些粗人的打擾。”

馬車啟動後,公證人幫歐也妮放好她的行李,殷勤地請她坐到最靠裏的一個好位置上。

歐也妮道謝坐定後,取出兩枚昨天剛從地裏挖出來的金幣,遞了過去。

“先生,十分感謝您。按照我們之前的議定,這是我支付給您的酬金。到了巴黎後,您去監視格拉珊先生也罷,自己做什麽也好,一切隨意。我會住在羅啟爾德銀行附近的波利酒店。您有事可以來找我。另外,”她微微一笑,隨意彈了彈手上的兩面金幣,“您愛住哪就住哪。這兩枚金幣,足夠您在巴黎歌劇院旁的頂級豪華旅館裏住上一個月的。”

克羅旭公證人這一輩子的絕大部分時間雖然都待在又破又舊的索繆城裏,但和城裏絕大多數人相比,他算是見過些世面的。但即便如此,他也被現在女繼承人遞給自己的這兩枚金幣給驚住了。

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來自金雀花王朝時代的古金幣。市價至少可以賣到400法郎一枚!

“小……小姐,”他用自己又粗又厚的手指頭反覆搓摩金幣,確定萬無一失之後,擡眼結結巴巴地問,“您是哪裏得來這種金幣的?”

“這和您無關。您收好它就是。這是我給您的報酬。當然,您要小心別被我父親知道。讓他知道了,他一定會想盡辦法要回去的。”

“好的,好的。”

公證人急忙把收到的金幣揣進腰包,仿佛眼睛能射出炯炯金光的葛朗臺老地主隨時會出現在馬車裏伸手管自己要錢一樣。

“葛朗臺小姐,您放心。只要您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隨叫隨到,”最後,他畢恭畢敬地說道,“當然,這也包括我的侄兒德·蓬豐庭長!”

作者有話要說:

☆、羅啟爾德銀行

旅程既乏味,又令人疲倦。除了中途到驛站換馬停歇時可以下來活動活動筋骨,其餘時間,不分白天黑夜,都只能在顛簸的馬車裏度過。等到旅途過半,同車乘客漸漸多了起來,環境更加嘈雜。好在旅途不長,第三天的下車,驛車就把乘客送到了巴黎,停在羅謝爾羅廣場的附近。這裏四通八達,可以搭乘公共馬車或者出租馬車去往任何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葛朗臺小姐,您第一次來巴黎,人生地不熟的。請允許我送您去波麗酒店。”

其實距離克羅旭公證人上一次來巴黎,也已經過去了兩三個年頭。但在“生平第一回出門”的葛朗臺小姐面前,他自然有充當向導的底氣,而且,盡可能要讓自己顯得熟門熟道。

“非常感謝您的好意。”

歐也妮自然不會拒絕。微笑道謝後,看著他揚手叫停了身邊一輛緩緩過來的出租馬車,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終於談妥價格上去。

“小姐,本來我們也可以搭乘公共馬車過去的,您瞧,那就是了,”他指著車外不遠處正好駛過的一輛又臟又破的公共馬車給歐也妮看,“那只要6個蘇而已。但我覺得,坐這樣的馬車才更合乎您的貴重身份,雖然這將花費我將近兩個法郎的費用。”

馬車朝著目的地飛快駛去的時候,克羅旭先生覺得有必要讓葛朗臺小姐知道自己為她所做的一切,所以,用一種看似隨意的口氣說了上面的一番話。

公證人先生的這句話,其實更顯出了他身上帶著的那種來自小地方的斤斤計較和自以為是。在這個金錢的狂歡時代裏,只有擁有私人馬車才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舉個例子說,在巴爾紮克的另部小說《幻滅》裏,夢想靠英俊外表攀上貴婦人好出人頭地的呂西安徒步在路上遇到埃斯巴夫人和巴日東夫人時,他朝她們行了一個禮,但兩位貴婦人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也就是說,沒有私人馬車的男人,連和她們打招呼的資格也沒有。但擁有一輛配了車夫的私人馬車,就意味著一年至少增加2500法郎的費用。索繆城裏至今還沒哪家人擁有自己的馬車,連處處高人一等的格拉珊家也舍不得花這個錢。所以,克羅旭先生現在說出這樣的話,也就不奇怪了。

“再次感謝您。車費我自己可以付。”

歐也妮的唇角微微向上翹起。

“這怎麽好意思呢……”

一番推卻之後,見女繼承人並無收回這話的意思,公證人很快就決定聽從她的。

馬車停在波麗酒店大門的街邊。歐也妮表示不再需要他的幫忙。公證人目送她的背影進入酒店擦得亮閃閃的玻璃門後,轉身立刻去找附近最近的一個公共馬車停靠站。

他自然沒什麽交情好到可以讓他去白吃白住的巴黎親戚。這一趟有點莫名其妙的巴黎之行,雖然讓他從歐也妮那裏收到足足800法郎的報酬,遠遠超過她父親所能給他賺取的公證傭金,但他絕不願意花一個晚上10法郎的錢去住這樣的酒店。他打算坐公共馬車到東區的萊迪吉街。那裏有家他從前住過的小旅館,一晚上只要10個蘇,還包一頓早餐。雖然房間又舊又破,早餐也冰冷無味,但睡哪裏不是睡,吃下去的終究要拉出來,所以為什麽要花這種冤枉錢呢?——這一點,也再次證明了一件事,小氣和算計原本就是索繆人的共同特性,只不過葛朗臺把這一點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獨孤求敗的地步而已。

————

波麗酒店標間一晚上10法郎。這個價位要是放在東區,那就是頂級豪華酒店的住宿價格。但在這個地段卻毫無亮眼之處。歐也妮之所以選擇這裏,一是不想引人註目,二,主要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它距離羅啟爾德巴黎銀行非常近。步行過去五分鐘,就能看到高高懸掛在銀行大門前的羅啟爾德家族標徽了。

顯而易見,剛步入酒店大廳的這位女客人絲毫沒引起任何人的關註。甚至,當遇到迎面挽著男士出來的連在發鬢處也要撲一層細細香粉的女客人時——她們中大多其實只是交際花之類的角色——她們瞥見歐也妮頭上戴的幾乎沒有任何裝飾的帽、身上那條明顯表示主人來自鄉下地方的不合時宜的裙子以及她腳上那雙灰撲撲的粗幫平跟麂皮靴子時,精致描繪過的漂亮眼睛裏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了鄙視而嫌棄的表情。

倘若歐也妮還是從前那個剛從索繆城裏出來的鄉下姑娘,現在,當她置身這個明亮堂皇的地方,看到精致得像從時尚雜志畫片上走下來的男男女女,看到接待處表情冷淡愛理不理的接待員的那張臉時,她一定會羞澀而自卑地低下頭去,猶豫著該不該往回走,好退出這個讓她覺得完全無法適應的陌生地方。

所幸她不是了。

她自若地告訴接待員自己需要一個最靠走廊裏的清凈標間,用現金支付了房錢,最後,當那個看起來似乎不大樂意替她服務的小夥子幫她拎著簡陋行李停在房間門口,用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等她摸出一兩個蘇給自己當小費的時候,她遞出了一個五法郎的銀幣。

侍應生的眼睛猛地被銀幣給點亮,立刻站得筆直。接過之後,畢恭畢敬地鞠躬彎腰。

“葛朗臺小姐,我的名字叫做蘭特。非常榮幸能替您服務。在您停留在此的期間,倘若您有任何方面的需要,請盡管告訴我。我從小長在巴黎,沒有我不認識的地方。我一定會不遺餘力地為您服務!”

“好的,蘭特,”歐也妮笑了笑,另外遞給他一個銀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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